故乡在远方，在那目光都遥望不到的地方。这些年，我就象瀚海里的浮萍，南北东西的奔波，一直找不到根的所在。时不时的在一个地方驻足，但总觉得风景还是家乡好，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身在异乡的游子都有这种感受。
农历十月十三是小妹的婚期，这是一个很好的回家看看的借口。路途遥远，喜悦掺杂着期盼，在那一瞬间把距离拉近，情感一下子飞到家乡的那片水土，仿佛那带着乡土气息的乡音就萦绕在耳边。
高速路上，车子开得飞快。女儿坐在副驾驶座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年多没有回老家，最兴奋的不是我，反而是在他乡生活的孩子，用妻子的话讲这就叫做血脉，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了这次回家，妻陪女儿逛了一下午的超市，女儿为她的爷爷奶奶和她大姑家的表妹买了好多零食，从超市回到家中就开始分，什么爷爷胃不好要吃点山楂片，什么奶奶该吃些糖，给表妹买的可比克，反正都是她以为的好东西。
妻在后座坐着，精神不太好，妻有晕车的毛病，平时最怕的就是坐长途车，以前我在部队工作的时候，她去部队探亲一般都是火车来火车去，每一次都象生了一场大病。对于这次回老家，妻倒是显出很大的热忱，在我休班的时候拉着我逛了好几家服装店，最后给我父母买了两件羽绒服，花了近一千大元，于是本来这个月买空调的钱就不够了。妻倒是想得开，自己家没有空调，可以到她爸妈那里住，既省了电又蹭了饭，何乐而不为，对此我只有苦笑，心道女生外向此言不虚。
我打开车窗扔了手中的烟头，烟头闪着一条弧线在风中摇摆。女儿不乐意了，在旁边大声咋呼：妈，你看我爸乱扔垃圾，你也不管管。女儿是充分发挥了一把手的权力，而且学会了权力下放，这也叫做扯起虎皮当大旗。妻笑了：你管啊，你爸平时最听你的话了，你说他敢不听。我呵呵地笑着，妻嗔怪道看你傻呵呵地乐，小心点开车。我接口道：那是，俺家最值钱的两样东西现在都在车上呢，怎么能不小心？
切，信你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妻也乐了，一时间车上其乐融融。
车在高速路上急驰，路边的风景如风掠过水面，一轮轮的涟漪荡漾开去，而我的记忆也被这风席卷着，慢慢滋润上童年的味道。
童年的秋，是一垅垅的高粱地，高粱用自己那挺拔的身躯编成了幕布把家乡染成一片金黄。一阵风拂过，那金黄的穗如倒挂的珠帘，叮铃铃作响就好似旧时窗前悬挂的风铃。儿时的梦就在这片金色的海洋里颠簸，秋天的高粱地是孩子们的天堂，伴着那一片墨染的绿，渐而转为金黄，总之当高粱长得没过大人肩膀的时候，这里就成为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场。
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出自何人之手，但好象我们并不用相约都在那个时间那个固定的地点纷纷从家里溜出来，一头钻进青纱帐去进行那些现在想来根本无法理喻的游戏。
当天渐渐地黑下来，月亮真正挂在柳梢头的时候，我们才在大人们的呼喝下恋恋不舍地离开自己的天堂。每次当我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母亲总是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手里也总是拿着那半旧的笤帚。用母亲的话讲，我如今能够走出农门，靠的就是她手里的家伙。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据她说只上过小学一年级，说服教育思想政治工作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母亲的理论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于是在家里身为老大的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理论的践行者。那时家里换得最快的劳动工具就是笤帚，其中一部分是我抗打击能力给锻炼坏的，另一部分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那时其实我并不恨母亲，而是极端地痛恨父亲，父亲从来不打我，但是他会用自己的巧手为母亲编织刑具，我觉得父亲才是幕后的黑手。总想，当我长大后一定想办法报复父亲。
而立之年，我也为人父为人夫，当我把这个经历当故事讲给妻听的时候，妻笑我心里够阴暗的。我当时就反驳，这世上难道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地恨吗，没有。当时光跨过近三十年，曾经的憎恨却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路途的风景总是留在身后，当我把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一路的风光已成为数字相机的底片。
家门口，母亲在风中佝偻着身子不时往远方看，我没有告诉她开车回家，怕她担心。深秋，风很凉，我也不知道母亲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眼泪几乎一下子就从眼眶里迸出来，此时无语凝噎。妻下车扶着母亲喊了声娘，女儿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大腿，甜甜地叫了声奶奶，母亲不停地答应唉唉。我去停车，后视镜里看见母亲偷偷地扭过头擦了一下眼泪，莫名的我心里一酸。
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冷。母亲一手拉着妻，一手拉着女儿往家走。我跟在母亲身后，一路默默。
屋里很暖和，母亲把久未住的我们当时的婚房重新打扫布置了一番，房子很小但显得干净整洁。灶的火很旺，锅里的水吱吱地叫着，妻去提水壶找暖瓶倒水，母亲忙说不用不用，都满了烧着吧，这样炕能暖和些。
俺爷呢，我问母亲。（当地，爷是父亲的一种称谓）
他干活去了，不好推辞，母亲回答。我知道，父亲在村里木板厂里打工，是邻居家开的个小厂，平时生意不错，父亲没事就在他厂里干点杂活。
天黑下来的时候，父亲从厂里回来，穿着一件略显旧的棉袄，头发明显白了许多。第一感觉就是父亲老了，岁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女儿看见父亲回来，献宝似的抱来一大包零食。爷爷，我给你买的礼物，请您收下吧。父亲一下子抱起女儿，笑呵呵地说，还是孙女疼我，记得给爷爷买礼物。
女儿挣扎地下来，一边说不对不对，爸爸也疼您呢。他给您买的衣服呢，爸爸快去拿，让爷爷试试。
妻进屋拿出衣服，帮父亲脱下外套，换上新买的羽绒服。还真不错，大小正合适，试穿完父亲就要往下脱。母亲说，你就穿着吧，每次给你买的衣服你都不穿，你儿媳妇孝敬你的你就穿着吧。
父亲于是没有继续坚持，换上了这件从三百多公里外儿子带来的温暖。
幸福总是悄悄地从指缝里溜走，我在老家住了两天，第二天把小妹送走后，我又驱车返回。临走时，母亲一遍遍的叮咛，父亲一次次的挥手，都印上故乡的痕。如果当时能够照一张相，那应该是故乡送给我的最美的风景。
临走时，我特意从院子里带了一捧土，这是乡土，这土里含着家的味道。
（宁阳县局民警 田作昭）
